星期三, 5月 03, 2017

某種必需

因為學穿和服而招致的誤解及冷眼,作為文化觀察的話很有趣的。他們會說,「咩事著成咁呀,有活動嗎?」「你cosplay呀?」「有那麼想做日本人嗎?」,「花俏的東西…唔…我只穿便服」甚至抛下一句「和服熱。」就否定整個文化工藝。

第一個算最善良。我會答,不是,我們像學習插花,你學插花也會把插好的習作端出來對不對? 當然這是對有心的理解人才說的。說Cosplay的,天底下不是所有日本東西都是動漫好不好。說想當日本人的,你穿西方衣服你又是想當「鬼妹/鬼佬」嗎?如果我學的是池坊或裡千家(花道和茶道的流派),你們大概不會這樣說吧,這和說「花俏」的人一樣,噢,是衣服,是打扮,就要被輕蔑了,那麼你心裡還是有舊社會士大夫權威的想法吧。至於熱不熱,說這話的人我打賭她一世也未穿過,那麼衣服在我身上,熱不熱我比你先知。其實夏天的和服薄如蟬翼,誰叫你一年四季穿著同一件你當然熱死了。

那麼即使我時不時向廣大的香港同胞抛出肉身去受以上的批評(或許有更惡劣的只是我沒聽到當作沒有),以外大部分時間我都穿上Uniqlo或街上買的布衣cosplay一個正常人,那麼和服便由穿的變成閱讀的。其中一個讀物是《KIMONO姬》,一本風格離經叛道的和服雜誌(例如裡面的模特會把腰帶結在前面,這是江戶時代妓女才會的。只要比較其他大人和服雜誌的圖片就知道所謂「正統」是什麼一回事)。這雜誌以圖片為主,不過在早前買到的第14期讀到兩篇很喜歡的文章,其中一篇標題大意為〈浪漫是否生命中的必需?〉,作者是雨宮まみ。她說自己喜歡買有浪漫感覺的東西,例如古董首飾或杯子,卻發現很多時候都沒有機會使用。作者問,那麼生活中的浪漫追求,如作者自己的收藏,或這本雜誌刊載的、與既有價值觀相違的和服,價值在哪裡呢?雨宮說,這不是為了「變身」成為自己心目中的人物;正正相反,這是透過自己的喜好活現自身的優點,把真實的自己裸裎。不是生活必需,而是心的所需。

當然讀到這裡死貓很感動。(反對的當然繼續反對好了) 上面的一堆問題關於「花俏」的我還沒有答,這文章就代我答了。我講過很多次,我穿和服不是為了「貪靚」(愛美),因為如果我這樣子(家裡裝了很多鏡)要令自己變美應該去的是韓國而不是日本;而即使我在香港穿了就和朋友去拍照整色整水,我的目的其實也不是要拍照。在日本的話我早上在旅館穿了就去逛美術館、吃茶或散步,通常不結伴,照片也只匆匆請路人拍,只為記下有穿過這樣的組合(和服從來不是一「套」的,所有配襯都是你的工作)。在香港我很難假裝若無其事穿這樣一個人去做事情看東西喝茶,找了伴壯膽,不知怎的就變成拍照。那麼真正的死貓到底是怎樣的? 就在我每次跌跌撞撞的著付練習中,用滿載歷史的布料組合中慢慢砌出來。

星期一, 4月 03, 2017

死貓的旅行與寫作

昨日應在大學教寫作的朋友之邀,跟同學們分享旅遊寫作。

沒想到首先得益的是我。談到為什麼這樣寫,如何寫,我才發現在無章法之下,我到底如何不自覺地處理了'旅行寫作'這回事。我發現自己首先不當自己是旅行者--因為旅行資歷實在太淺--於是出發點是作為文字人的自己,無論去到哪裡,在或許了無特色的小街道,只有那麼一瞬的體會,也能化成文字。

驚喜的是自己沒想過,但由讀者發現的特點,例如我怎麼老是寫自己的糗事。這個嘛…首先你要有a steady supply of 糗事 XDD,而我長期on99的狀態也許是一種老是長一對外眼看著自己的self-consciousness所致,再加上一點'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在這裡'的老土存在主義XDD。

另外就是,被比自己年輕也許有一半的同學問道,你如何保持童真XDDDDD。我都唔知點解哈哈哈有些東西應該係阿媽生的,anyway保持對外界事物感興趣很重要,不然就會變成老是訴苦(不外乎失戀)的悶朋友。其實我很開心哈哈, 雖然肉體老邁,貓魂不死!

同學的課程十分有創意,寫旅遊,寫食,從他們的提問我覺得他們對寫作是認真的。我城不愁沒有寫作新力軍了。

星期二, 9月 06, 2016

關於心中和天網島的三事

首先吸引我的是「心中」這題材—這一點純屬個人變態,二是這電影的構圖和美學;三是女主角岩下志麻的精彩演出。我無法取捨,唯有三樣都說一點點。

約人去「心中」(殉情)最忌是爽約或一個死掉一個死不去。治兵衛出場時在很美的曲橋上見到橋下有一對男女屍,呼應了後來他和小春的死狀。相約去死是亡命男女之間的信和義,但小春和正室Osan之間也有女人之間的道義。Osan知道丈夫紙屋治兵衛和遊女小春有意殉情後寫信求小春救他一命,小春便決定裝作變心然後獨自去死;Osan發現小春的義舉後卻忘了自己身為太太的利益,不顧一切要把小春贖回來。而目擊這一切的治兵衛卻像個買了太多玩具無法處理的小孩那樣進退失據,他提出了一個致命的問題:把小春贖回來以後,那你怎麼辦? 這時候Osan的父親突然來把她帶走時他也只能站著不動,不是他無情無義,而是徹底短路不能處理。治兵衛的性格設定有點窩囊,他好不容易斬了小春之後,黑子們已為他準備好上吊的工具,簇擁著他直至給他踢開最後的踏腳石。

故事同樣起於大阪曾根崎新地的花街,也同是淨瑠璃作家近松門左衛門原作的《曾根崎心中》(電影版1978年上映,增村保造導演)也是遊女與年輕商人情死的故事,男主角非卿不娶,只因被陷害不得不尋死,比起《心中天網島》的治兵衛無辜,也少了自找的悲劇性。主女角阿初求死時口裡不停唸著喃嘸阿彌陀佛,激情沒有了只剩下死,也許「心中」不是真的那麼浪漫。

未死的話大家還可以欣賞電影中一幕幕美得像畫的鏡頭。拱橋上冒出來的行人、石牆、屋瓦、浮世繪木刻及書法印成的布景板。《心中天網島》原著是人形淨瑠璃,篠田正浩的電影以淨瑠璃後台片段為電影的引子,加上他本人和編劇富岡多恵子的電話對話,可謂現實入侵虛構。後台片段以地上一男一女人偶頭作結,予告死亡陰影。真人演出的部份也穿插了舞台上才會出現的黑衣人「黑子」 ,當電影情節徐徐展開,我們也習慣了這些黑衣人的存在—他們是有表情和特寫鏡頭的—彷彿和他們一起感受劇中的哀樂。黑子凝望著還在墓地上做愛的男女主角,此時他身邊出現的正是「紙屋治兵衛」之墓。

冶艷遊女小春和賢慧太太Osan,表面上兩極,實在為月亮的兩面,「禁斷」之愛的戀人更吸引只因為那是禁忌。Osan發現難得回頭的治兵衛躲在被子裡哭泣,便禁不住把三年來獨自持家、顧店,甚至性壓抑之苦都拼發出來了。然後又立刻開始翻箱倒櫃張羅給小春贖身,準備拿去典當的衣服(這是她全部財產)還未及讓治兵衛拿出門,老爸在這時候闖進來把她拉走,她又要使勁拉著格子門慘叫。這場面對女演員來說實在少一點本事也駕馭不到。另一邊愛情悲劇風眼裡的小春也不比Osan少了勞碌。平日周璇於治兵衛和其他客人之間,最後不得已出逃時穿著不怎麼好走的拖地和服跑遍很多座橋,在冷硬的墓石上幹了好幾回再跑到河邊的雜草叢中,至天亮才得解脫。和電影裡彷彿對稱的是,銀幕下的岩下志麻也分飾著女主角和導演妻子兩個角色。

星期三, 6月 08, 2016

貓妖與妖貓

貓妖與妖貓 陳麗娟

朋友們都認識我家普洱。再熟一點的會知我叫她「妖貓」。這不完全只是一個名字。我們喊她「普洱」不予搭理,但喊「妖貓」就慢慢轉過頭來,彷彿從靈界漫遊回來的眼神,雖未至於萬試萬靈,但多次應驗。

至於貓妖呢,圖像先行的我總會想起日本傳說中的「貓又」和「化貓」。「貓又」是活得太久因而成精的貓,尾巴分叉成兩條。據說古時日本因為人們怕貓的尾巴分裂變成貓又,短尾貓大受歡迎,因而培育出只有一丁點尾巴的日本短尾貓。在《百怪圖卷》(1737)出現的「貓又」是一個身穿華麗和服,長著人的頭髮,正在彈三味線的貓。這個十分惡搞,因為三味線是用貓皮做的。而《畫圖百鬼夜行》(1776)中的「貓又」則人立、尾把分叉,披著頭巾。著名貓鬼故「鍋島化貓騷動」中佐賀藩主島光茂跟家臣龍造寺又八郎下棋,因勝負問題吵起來,島光茂把又八郎殺了,並令家臣半左衛門埋掉屍骸。又八郎妻子阿政傷心抱著黑貓自殺,黑貓也沾了血。不久半左衛門發現母親行為怪異,轉個頭來是黑貓的臉,原來是阿政上了貓身再上半左衛門母的身。黑貓潛入了島光茂的府邸,咬死了側室阿豐並化身為她,每晚到光茂的房裡折磨他,並趁機奪位干政令佐賀城大亂。半左衛門因為見過母親被貓上身,對阿豐起疑心,夜襲島光茂寢室,隔著紙門窺見巨貓,立刻以長矛把牠刺死。明明是人與人之間的復仇嘛,怨靈卻上了貓身累貓被斬殺。1

貓是從中國經朝鮮引入日本,所以有說貓妖傳說來自中國隋朝,當中的「貓鬼」是懂妖術的人用來施邪術的。《隋書》列傳第四十四記載時為大將軍、延州刺史的獨孤陀,他母妻都拜貓鬼。婢女徐阿尼告訴他如何以老鼠供奉貓鬼,貓鬼便會殺人,而死者的財物會自動轉移到施咒者的家。獨孤陀便著她施咒為自己拿錢拿財物:「陀婢徐阿尼言,本從陀母家來,常事貓鬼。每以子日夜祀之。言子者鼠也。其貓鬼每殺人者,所死家財物潛移於畜貓鬼家。陀嘗從家中素酒,其妻曰:『無錢可酤』。陀因謂阿尼曰:『可令貓鬼向越公家,使我足錢也。』阿尼便咒之歸。數日,貓鬼向素家。十一年,上初從並州還,陀於園中謂阿尼曰:『可令貓鬼向皇后所,使多賜吾物。』」結局是貪得無厭玩過了頭,查案的官員找阿尼讓她在他們面前召喚貓鬼,獨孤陀被揭發治罪,被貶後很快便死了。這個故事似乎太正經了一點,也沒有貓妖的形像化,也許因為這樣沒有像日本貓妖那樣進入流行文化。還是去看宋代可愛的「狸奴」畫平衡一下(台北故宮博物院藏李迪「狸奴小影」及宋人「狸奴」)。

至於歐洲的貓妖,我們自然想起和女巫一起的黑貓。然而女巫身邊的貓除了是她的同伴同時是巫術「物料」:「北貝里克郡(North Berwick)的十三人女巫團聲言要掀起風浪摧毀這只船『...』就是給一只貓洗禮,然後將一個死人的肉塊綁在貓的每一個部份上,再把貓沉入大海。在蘇格蘭駭人聽聞的泰海姆(Taigheirm)祭儀中,想要獲得預見能力的人需要將貓慢慢地烤死以作為獻給邪惡力量的犧牲。」2 基督教也不示弱:「每年6月23日的聖約翰之夜,人們會將貓活活燒死」3 。今時今日妖術等不再流行,但變態殺貓狂仍肆虐。

小時候至今有毛公仔若干,但同一時期只有一隻是抱著睡的。先是袋鼠,一隻大耳仔的老鼠,加菲貓等。大約是小學中高年級,我在玩那大頭老鼠,阿婆(外婆)說,哎呀你們這樣這東西會成精的呀。自此牠就叫「鼠精」。這很合符中國傳統神怪故事的精神,總之有什麼搞不好就是XX精作祟好了。貓在世界各地被視為妖怪也許因為牠們眼睛有靈氣,瞳孔變大縮小,盯著人的時候直直的,彷彿看穿你的心,不喜貓的人一定會感到。我家普洱喜歡坐在沙發對面的小凳上,很多時發現牠不知為什麼睜著大眼盯著我,只好喊聲「妖貓」回敬。看過普洱的朋友都說,牠有人臉。另一個原因是牠晝伏夜出,而且身手敏捷,經常自暗裡撲出,被嚇壞的人就認為自己見到妖怪。這樣的戲碼我們家當然上演不少。夜中爬出房上廁所會踢到突然飛彈的黑色物,而明明見牠安坐沙發上,一進房拿點東西就不見了,轉個頭發現妖貓在衣櫃內。除了貓變人也有人變貓的,日本有個「貓/妙多羅天女」,的傳說,阿婆見貓們在砂地上玩的這麼爽,自己模仿牠們玩埋一份,但她發現自己身體輕了,還長出貓毛,變了貓騰空而去。4我老了應該也會這樣。



1.王新禧,《日本妖怪物語》,香港三聯書店,香港:2013,頁160-161。
2.凱瑟琳.M.羅杰斯,徐國英譯,《貓》,北京三聯書店,北京:2009,頁55
3. 同上
4.スタジオ.ニッポニカ編,《カンペキの猫知り》,小學館,東京:1999


字花58期

星期六, 5月 14, 2016

大正浪漫、民國範兒

大正浪漫、民國範兒
陳麗娟

大正浪漫,昭和摩登。那個矇矓美麗的時代,就是竹久夢二、高畠華宵、志賀直哉、洋館、咖啡館、穿「袴」的女學生、art nouveau、蛇腹攝影機、留聲機、電影……,彷彿一切都發著金光。

大正只有十五年,於是講這時期的古董和服,一般會納入大正加上昭和前期的作品(二次大戰前)。這兩時期的作品風格相似而且發展連貫。經過明治的「文明開化」,受到自然主義、個人主義等新思潮影響,這時代的和服大約歸納為用色、構圖大膽乾淨俐落,主題除了承襲自江戶明治的傳統花紋,還有以洋風表現的傳統花紋,和西化的幾何圖案、甚至jazz age風的音符洋船香煙甚至飛機大炮。

喜愛這時期的古董和服,它兩種主要風格,一為大膽用色、現在穿也不過時的幾何構圖,二為色彩艷麗的古典的和風,我兩者都愛,無法二擇一。至於洋樓飛機大炮呢,上回去京都參觀紫織庵—當時展出的時戰時的襦袢,給小男孩穿的都印上了彩色戰機,在美麗安靜的和室裡看這些印染精良但內容恐怖的文物,心情就變得複雜。今天的和服以用料高級和款式素淨為主,彷彿大正昭和從沒存在過一樣。於是現在日本各處有愛好古著和服的社群,女孩太太們在復興著大正浪漫,除了買賣、穿著這些七八甚至九十歲的衣服漂漂亮亮上街去,更創作新的配襯法及復古風格的新裝。我是首先買到了相關的書籍,及後從Instagram用「大正浪漫」或「アンティーク着物」的tag,找到幾位當中高手,像個追蹤狂一樣追看她們每次精彩的配襯照(真的這樣穿出街? 差不多每天啊?)剛過去的十二月中去東京走一趟,便順藤摸瓜(這個詞很變態)地找到她們打卡的古著和服小店「葉月」,平日日間無人,成功找著老闆娘討教配襯著付問題,當然「學費」是要交的,我帶回了兩件比前在跳蚤買的質地狀態好多了的和服。於是又愁,幾時可以去哪裡穿!

隔了重洋回到這邊,中國的民國時期對活在粗製濫造的二十一世紀的我們來說一直是魅力沒法擋。早陣子文藝雜誌大熱的「民國範兒」讓大家重溫曾經有過的經典。是的,即使現世找不到,也不要放棄回溯美好的標準。和大正、昭和早期同時,民國青年活在新舊社會夾縫,泊來的新奇刺激加上舊有古風,在什麼也還是高質手工製的年代穿出來即使不中不西也成為今天的經典。清朝袍子令穿著的人變成一塊木板—看《對照記》裡面的張愛玲的祖母,少女的臉在含笑,身體卻給壓成平面。但五四後的上衣配及膝裙及皮鞋既斯文又英氣,代表人物是林徽因吧,看她1920年代的照片,清秀至今無人能及。相對樸素的蕭紅流傳下來不多的照片中,無論是格子旗袍、絨大衣直身裙,也在亂世中穿出格調。

據吳昊先生的《都會雲裳》,辛亥革命後國人陷入衣著混亂期,故在一九一二年推出的《服制草案》,規定女裝為上衣下裙,以別於清朝的長袍。不過高領子的上衣仍是清朝樣式的。我們心目中民國女子的服裝短窄上衣、前後下襬大圓角、袖子剛過肘而袖口寬、過膝裙,則在1920前後出現,曰「上海裝」。為了便於活動,出現低領甚或無領上衣。上海裝配上時尚的燙髮、絲襪及西洋皮鞋,在時為國際大都會的上海,穿出來的效果和配上洋小物的大正浪漫昭和摩登和服各有千秋。到1926年底旗袍開始流行,二十年代末開始又流行高領,即是中國女子的頸要直至幾十年後旗袍不流行後才能呼吸了。我有的中國裝有藍染短上衣和綿襖,配黑裙子的話就是民國風,以及兩件旗袍,但因為領口不太舒服也很少穿。今天旗袍或民初裝不能像日本那樣找到真能穿的舊貨,不過朋友在「淘寶」買到蕭紅風的格子鬆身旗袍,看來還不錯。 (後加的按語: '看來'不錯是因為朋友穿得好看. 是可以買到不錯的樸素款式, 但造工就沒法子了.)



來自字花59期.

星期四, 5月 12, 2016

貓皮閒話 空餘一身貓皮

空餘一身貓皮 陳麗娟

關於穿衣,我是屬於「大器晚成」類,即是兒童期還好,青春期開始災難,至二十代末才稍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即是,明明少女本來就應該像《仙樂飄飄處處聞》那發現自己十六歲的大姑娘、或者電影裡穿綿布洋裝的早熟少女Lolita,或近一點,《交響情人夢》穿母親縫製經典款式的野田妹那樣。但我成長的年代能從九龍城或女人街配給到什麼呢?無修腰T-恤、高腰牛仔褲、短度闊封的襯衣……沒有綿布連衣裙的美意識的時代,資源短缺加上不懂處理發育變形的身體,大腿像雞脾,穿了牛褲就像別人穿著馬術褲子,只能砌出一個不可愛的怪物。...

全文請見60期字花



星期一, 11月 09, 2015

花子, be ambitious!*





電視劇播完好久,我還是無法忘記花子。先是我對「出身貧窮女性透過教育追求理想」的題材缺乏免疫力,二是片中的古著和服太漂亮。憑那不能隨便印出來的花式我估計那不是一般的戲服,而後來發現至少部份出自東京某古著和服店。在台灣發現了原著傳記《安妮的搖籃—村岡花子的生涯》的中文版,再對照電視劇的異同十分有趣。當然任何作品搬上銀幕或電視都會為了省略或娛樂性作出改動,這無可厚非,然而一些較大的差異還是可以讀出意義。

其中一個最大的分別是基督教在電視劇上幾乎完全的缺席。傳記裡花子、丈夫村岡敬三一家、花子父親等都是基督教徒。電視劇中花子能夠進入東洋英和女子學校,得靠父親向村中那位很有喜感的地主再轉折向校方求助才能成事,但傳記裡因為花子父親本來就因為信教而認識教會學校的創辦人。雖然兩個版本都是經多番奔走後穫準以獎助生身份入學,但後者似乎更簡單合理。而花子辭去教職後任職的出版社不是如劇中那樣的綜合文藝,而是基督教出版社。而敬三家族的印刷公司也主要是印聖經的。拍人物時不一定要拍他們的宗教信仰,但若果這是人物背景的一大特色或事情推進的主因,刻意隱去了就有點耐人尋味。另一點有趣的是花子父親,他的確有如片中有參與危險的社會主義活動,但並不如劇中那麼滑稽和失敗—劇中他只是傻兮兮的派派傳單做跑腿,還鬧出以為自己被通輯躲起來,卻其實根本沒有人知道他的笑話。但傳記裡他參加過不少活動,擔任過講者之類,而且也真的被捕過,雖然說不上有什麼成就。另,花子除了如片中的兒童文學翻譯家和母親、妻子的身份外,還參與了爭取女性參政權活動。

劇裡添加的東西,除了醍醐和花子哥哥戀愛、敬三又和花子妹妹戀愛的劇情有點假外,都很好看。在咖啡店工作的妹妹是虛構的,但那摩登咖啡店為時代背景提供了很豐富的視覺元素,表現了何謂大正摩登。當兵的哥哥的角色就帶出軍國主義的背景。花子家族裡的確有個類似的人物,但不是哥哥,而是弟弟,但卻是個只會討酒喝、在現實裡的失敗者。

當劇情進入二次大戰後有一段反戰的戲,很好看。我不知道「蓮子」和花子有沒有像劇中那樣為了反戰立場爭論過,即蓮子不畏時局表現反戰的立場,而花子則較為避忌,而令蓮子不悅。花子的傳記裡沒有;我也還沒有開始看白蓮的傳記(我八掛……)。但至少傳記裡花子的狀態和電視劇差不多,她在戰爭中為孩子感到不安,亦因不想向孩子宣揚戰事辭去電台兒童新聞的工作,但因當時局勢緊張,誰敢膽說出質疑戰爭的話也會遭逢浩劫,她也根本沒可能說什麼,算是被動地反戰。劇中蓮子穿著中國友人送的旗袍出席日本女作家們的活動並因為反戰無法與其他人一起為國家乾杯,也許這是浪漫化的想像,現時只知道現實上白蓮自由戀愛的丈夫宮崎龍介出身社運家庭,父親是曾援助孫文的宮崎滔天,本人是律師和社運家。宮崎龍介在侵華戰爭前意圖赴中國議和但失敗被捕,劇中這段用來烘托他夫婦兩為反戰反子。事實有點複雜,宮崎龍介也參與過主張南進政策的活動。不過他們兒子戰死,白蓮一夜白頭,夫婦倆在戰後進行推廣和平活動就是了。

另外電視劇雖然加了虛構角色若干而且戲份不淺,傳記裡有一個角色長年和花子一起生活,但電視劇版沒有出現的,就是家傭阿文。阿文雖然在傳記裡也沒有什麼描寫,但憑她從花子出嫁開始一直在村岡家工作至退休,而花子老年去美國旅遊也帶同阿文的繼任年輕女傭同行,可見他們關係應該不錯。書裡提到花子為了翻譯及各種女權活動忙得連家事也顧不了,唯獨堅持的是睡前給孩子講故事,女兒的記憶也提及母親的形象就是案前苦幹,還以為別人家的母親也是這樣子的。但電視裡見到的是花子以女鐵人的勁兒一手包辦煮食清潔育兒翻譯……除了未婚的妹妹同住時幫忙。這個呈現,是因為今時今日已婚女子請女傭即代表家事失職? 即是,今天的理想女性角色比過往更高要求,即妳已不用從女強人與好媽媽中二選一了,因為單做一個已不夠。

*來自劇中花子就讀學校的校長Miss Blackburn 給女學生們的口號「Girls, be ambitious」. 這源自來自美國、日本北海道札幌農學校首任校長William Smith Clark給男學生的訓勉:「Boys, be ambitio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