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12月 07, 2010

你能走的路越來越少了。

(打了這麼多字用作課堂reading, 不要浪費)

朱天心〈古都〉(節選)

這樣的經驗,越來越珍稀了,除了平日不得不的生活動線之外,你變得不願意亂跑,害怕發現類似整排百年茄冬不見的事,害怕發現一年到頭住滿了麻雀和綠繡眼的三十尺高的老槭樹一夕不見,立了好大看板,賣起一坪六十萬以上的名門宅第,它正對的金華街二四三巷一列五十年以上的桉樹也給口口聲聲愛這島愛這城的市長大人給砍了,並很諷刺的當場建了個種滿小樹的社區小公園。

你再也不願走過這些陌生的街巷道,如此,你能走的路越來越少了。

你走過羅斯福路一銀背後的晉江街一四五號,木門上對聯般的寫著:公有土地、禁止占用。第一次,你希望這個政府繼續保持低落的行政效率,無能無暇處理公產,就讓鳥兒和豐沛生長的樟樹大王椰佔用下去吧。類似的美麗廢墟還有浦城街二二巷一號和七號[…]

也有屋子一角被做違建好久了,羅斯福路三段一四○巷二號;也有被野貓仔們盤據,泰順街二六巷三號,三毛貓和花狸貓敢出來接受你的餵食,小黑貓咪貓頭鷹似的坐在暗處;也有房屋已塌了一半的剖面屋,可清楚看出昭和型家屋的建材和構成,如和平東路一段二四四號[…]

當然也有保存完好、至今仍有人居、可能是官家或傭人,或二者的後人居住著的[…]圍牆外的牆根散發著夜夜在X條通飲讌的日人所遺的尿騷味[…]

[…]

有朝一日,這些人家巷弄將被也愛台灣的新朝政府給有效的收回產權並建成偷工減料的郵政宿舍、海關宿舍 […] 就如同除了五二巷之外溫州街曾經的每一條巷弄,屆時你將再無路可走,無回憶可依憑,你何止不再走過而已,你記得一名與你身分相同的小說作者這樣寫過,「原來沒有親人死去的地方,是無法叫做故鄉的。」你並不像他如此苛求,你只謙畏的想問,一個不管以何為名(通常是繁榮進步偶或間以希望快樂)不打算保存人們生活痕跡的地方,不就等於一個陌生的城市?一個陌生的城市,何須特別叫人珍視、愛惜、維護、認同……?

[…]

你像一個去國年的人一樣,由衷的喟歎著,奇怪想不起那一家接一家的婚紗攝影禮服公司原來是些什麼地方 […]

[…]

因此你都不願意和別人回憶過往,並非因為新的事情太多,新的店、新的偶像[…]你猜想他們正因為能夠不記得曾經存在的,才能迅速與新的好壞事物相處無間吧。這你無法做到[…] 你依稀記得的位置如今布滿了麥當勞佐丹奴三商巧福尼采精品或溫蒂7-11米雪兒服飾Hang Ten,你彷彿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

[…]

*當我死時,你會發現白橡樹印在我的心版上。 —梭羅

……應該還是不一樣吧,你隔著大洋,化繁為簡的清楚看著女兒的生活動線,學校(校齡六年的學校只因更換兩位校長而徹底動工兩次 [….]可憐的校樹非戰之罪的被掘起來改植他種)、家(附近的山坡被財團建成十來幢大廈空屋)、朋友家(玩電腦)、同學家(玩電腦)、速食店、百貨公司……,當你們在鳥不生蛋的國家都可以在布置、色調、空調溫度一樣的速食店裡輕易點到口味價位一樣的速食時,女兒會對這家麥當勞移到隔條街口或那家31冰淇淋關門有若何不可取代的記憶嗎?

當這塊土地沒有了無可取代的東西能夠黏住人民時,人民只能無可奈何而非心甘情願的留下……,新的統治者一定也察覺這一點,難怪把社區主義高喊入雲[…]

屬於女兒的時代,她會記得的,或她會為它的不在而驚慟的,會是什麼?會是什麼印在她的心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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