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4月 29, 2013

"我立刻去買了一支小號的丹琪唇膏"

亂引張愛玲,或者為文嘮叨買什麼化妝品,都見俗,而兩者加起來則更俗,而我現正在這樣做。是這樣的,做中譯英最怕是見到一些外文音譯名字而自己又不懂。教一個小創作班的緣故找來了《流言》〈童言無忌〉的英譯,胡亂把中英文對著看(我見人講人話見鬼講鬼話地給華或洋人學生發中或英文本),翻到「報館裡給了我五塊錢,我立刻去買了一支小號的丹琪唇膏。」我溜過去看他怎樣譯,果然真有一個名字叫Tangee。然後我做了一個十分無聊的動作:把它谷歌了。除了看到三四十年代漂亮的廣告畫外,發現它居然還在賣。美國一家小店,只此一家。據說塗上在上它會按你的膚色自動調節顏色。但今天已無法判斷當年在小張愛玲唇上得出什麼顏色。

這樣把張和這唇膏扯在一起不知會不會變成糟透的爛廣告。在拍賣網真的可以找到它當年中文雜誌廣告頁,價錢和現在買一管實物相若。為了那三十年代設計的盒子現在真的想點進去買。





參考 from Lucky Lucille.

星期三, 4月 24, 2013

清神出竅

無端醒來,在六點半的空氣和窗外的火車聲內我返了大陸-那個還沒有財大氣粗的大款LV大嬸的年代. 那些被父母或同學拉著的變態清晨旅行. 飯店的大窗是一片奶白. 晨起的三輪摩托車, 無盡的矮屋或黃色的大河.

獨欠柴油味. 現在很想聞一下.

星期五, 4月 19, 2013

貨櫃碼頭的雨

小文一篇。 相比起工人每日受的苦和長年累月的不公義,小故事實在太輕太輕了。


貨櫃碼頭的雨



自從碼頭工人開始罷工,雨一直沒有停。與其說是雨,倒不如說是空氣中以各種斜度飄浮的水點。碼頭上堆疊的貨櫃、水泥地、帳篷、工人的衣褲和手上的紙牌、地上墊的沙灘蓆、在讀的書報或文件、剛點燃的香煙,全部都濕得軟呼呼的。

碼頭上的起重機像垂著長睫毛的恐龍,巨大的燈在水氣下暈開像牛吐出的熱氣。帳篷那邊暗的是在睡的人,一點點亮著的是香煙。工人不都是吸煙者,他們點煙只為驅散面前的濕氣。

多年以後陳皮依然記得在水中吃摻了水的飯盒的味道,就像他記得小學一年級學校旅行第一次去海洋公園時遇上大雨,在水中撈出麵包吃。罷工的第三天起工人們的太太每天清早從家裡把在煮食爐上烤乾的毛巾和衣服帶去碼頭,卻發現無論怎樣乾的東西,在路上已開始滴水。整個城的人開始習慣了深灰色的白天,漸漸他們無法在不看時計的情況下分辨日夜。

起初並沒有人發現工人在罷工。為了打造高科技進出口港的形像,碼頭公司著工人穿著和貨櫃一樣顏色的衣服,遠看就像貨櫃們自動下船、自動堆疊一樣。決定參加罷工之前,陳皮並不知道工作的更時每天都暗地裡增加,只是發現自己越來越快覺得睏或急大便,還以為患上了什麼暗病。

穿黑西裝、白髮油亮的碼頭公司發言人在有抽濕設備的會議廳召開記者會,透過新聞直播回應工人的訴求,否認公司物業範圍內有人連續四十八小時沒有睡覺,更指在高空吊機裡的人須用報紙解決大小便屬無稽之談,並指責工運組織者因年輕時讀過文學而編造故事。

發言人指出,工人只是臨時工,與公司無關。記者會將結束時他說:「工人並不存在。」一個老工人指出整個事件,由缺乏廁所到「工人不存在」到這一場雨都抄襲自賈西亞.馬奎斯的《百年孤寂》。工會幹事立刻宣布應以版權法檢控碼頭公司。

「不行,他下一步是會把我們殺死,堆在火車卡上運走。」老工人根據小說預測:他會把頭髮染黑並宣稱自己只是一個草藥小販,然後公司會宣告他的死訊,讓他坐火車到安全的地方。「噢不,故事裡的香蕉工人被殺死後才會下大雨的。現在只要我們堅持留守到雨停,就能改變被寫下的命運。」習慣沉默的陳皮突然喊了出來。

白髮人對《股市日報》表示,對將歷時四年十一個月零兩天的雨很有信心,因為太陽和雨雲是集團旗下的外判商。「雨水會沖刷一切,然後我們就可以到相鄰的城市開一個新的高科技碼頭。」這時,陳皮看到有點零星的、三五成群的人慢慢往碼頭走來。他們把帶來的雨傘和木炭交給工人,然後坐下來,意圖把來往碼頭的鐵路堵住。這時,雨才開始缺堤似的下。


刊《陽光時務》第50期

星期四, 4月 11, 2013

撐死人的鵝蛋、淹沒城池的沸水和自動麻將桌

生金蛋的鵝生下的不是金錢的象徵,而是又黃又沉一個一個金色的蛋。我爸鄉下的兄弟養鵝,他每次回去都帶鵝蛋回來,然後往後幾天家裡少不免有加入鵝蛋的自創菜式。鵝蛋很大,城裡的孩子見到都會大叫哇是恐龍蛋嗎。煎了荷包蛋像整塊薄餅。有一次我和我媽在從鄉下回香港的船上一人吃了一顆水煮的,胃脹得像中了毒一樣滿街找橙汁喝。在故事裡這些蛋只是用來教訓貪心的人,鵝給宰了戲就演完,但我總忘不了這些金蛋的皮相,也不知這阿鵝不由自主地下金蛋牠心裡該拿自己怎麼辦。

金鵝則是另一回事。這隻鵝是小老人精靈獎賞給老實的小呆子,牠全身長著金色的羽毛,所有人都想去拔一根,但一伸手去碰牠就會給黏住,然後其他人去扯開這些給黏住的人的時候也全部黏住了。小呆子連著村子裡一長串的人這情景令公主發笑後這隻金鵝就不再出場了。我在想,牠的毛該是硬還是軟?到底那徹夜黏在一起的人是如何解開的呢?

我喜歡把童話故事裡出現的物事當真,給它們顏色質感,雖然它們的生命也許只為了服務劇情。當中尤其對以「失控」來施展魔法的童話道具感興趣。

《格林童話》有一個故事叫〈自動上菜的桌子、吐金子的毛驢和自個兒從口袋裡蹦出來的棒子〉,第一個道具不但能自己擺好餐具,就連吃的也變出來;吐金的毛驢就是拉金屎嘛,最後這棒子會自動幫你打敵人,直至主人喊停為止。

另一個我曾經用它寫了一首詩。就是一隻聽了指令會不斷吐出鹽的石磨。弟弟(有些版本是哥哥或嫂嫂)動了貪念,把石磨偷走了,在船上叫它出鹽,鹽多得小舟載不了卻無法叫停,結果連人帶舟沉到海底,海水就是這樣變鹹的了。這停不下來的鹽多像無法抑制的愛欲或悲傷。我小時候聽的,據說是日本的傳說。《格林童話》裡的〈甜粥〉跟這石磨鬧了雙胞:窮家女獲贈一個小罐子,它接到指令會不停吐出小米粥。女兒出遠門去,母親叫了粥吃卻忘了怎樣把它叫停。不過結局就輕鬆得多,女兒後來趕及回家把罐子弄停,但粥卻已溢滿城池,人們進城就得一路吃入去。

我們有多少器物是精靈附體了?那自動上菜的桌子不就是今天懶人用的「自動麻將桌」的鼻祖嘛(對不起我太不童真了吧—雖然童真與否不是自己說了算),而打人棒子我想起任何華人城市的低層小混混,老大不叫不敢停。如果這些都不算,我曾經有一個按掣出沸水的電熱水瓶,忽然有一天它就是停不了把我燙死。那麼還有不斷吐出空白紙張的打印機、不停自動重新開機的電腦、不能煞掣的汽車、找不到搖控器無法關掉的電視,明明撥電話給甲卻接通了乙的手機,還有極恐怖的、三流酒店愛用的鬼魂自動鋼琴—誰說精靈們不是上千年來一直在捉弄我們?

(明周日月文學229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