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4月 11, 2013

撐死人的鵝蛋、淹沒城池的沸水和自動麻將桌

生金蛋的鵝生下的不是金錢的象徵,而是又黃又沉一個一個金色的蛋。我爸鄉下的兄弟養鵝,他每次回去都帶鵝蛋回來,然後往後幾天家裡少不免有加入鵝蛋的自創菜式。鵝蛋很大,城裡的孩子見到都會大叫哇是恐龍蛋嗎。煎了荷包蛋像整塊薄餅。有一次我和我媽在從鄉下回香港的船上一人吃了一顆水煮的,胃脹得像中了毒一樣滿街找橙汁喝。在故事裡這些蛋只是用來教訓貪心的人,鵝給宰了戲就演完,但我總忘不了這些金蛋的皮相,也不知這阿鵝不由自主地下金蛋牠心裡該拿自己怎麼辦。

金鵝則是另一回事。這隻鵝是小老人精靈獎賞給老實的小呆子,牠全身長著金色的羽毛,所有人都想去拔一根,但一伸手去碰牠就會給黏住,然後其他人去扯開這些給黏住的人的時候也全部黏住了。小呆子連著村子裡一長串的人這情景令公主發笑後這隻金鵝就不再出場了。我在想,牠的毛該是硬還是軟?到底那徹夜黏在一起的人是如何解開的呢?

我喜歡把童話故事裡出現的物事當真,給它們顏色質感,雖然它們的生命也許只為了服務劇情。當中尤其對以「失控」來施展魔法的童話道具感興趣。

《格林童話》有一個故事叫〈自動上菜的桌子、吐金子的毛驢和自個兒從口袋裡蹦出來的棒子〉,第一個道具不但能自己擺好餐具,就連吃的也變出來;吐金的毛驢就是拉金屎嘛,最後這棒子會自動幫你打敵人,直至主人喊停為止。

另一個我曾經用它寫了一首詩。就是一隻聽了指令會不斷吐出鹽的石磨。弟弟(有些版本是哥哥或嫂嫂)動了貪念,把石磨偷走了,在船上叫它出鹽,鹽多得小舟載不了卻無法叫停,結果連人帶舟沉到海底,海水就是這樣變鹹的了。這停不下來的鹽多像無法抑制的愛欲或悲傷。我小時候聽的,據說是日本的傳說。《格林童話》裡的〈甜粥〉跟這石磨鬧了雙胞:窮家女獲贈一個小罐子,它接到指令會不停吐出小米粥。女兒出遠門去,母親叫了粥吃卻忘了怎樣把它叫停。不過結局就輕鬆得多,女兒後來趕及回家把罐子弄停,但粥卻已溢滿城池,人們進城就得一路吃入去。

我們有多少器物是精靈附體了?那自動上菜的桌子不就是今天懶人用的「自動麻將桌」的鼻祖嘛(對不起我太不童真了吧—雖然童真與否不是自己說了算),而打人棒子我想起任何華人城市的低層小混混,老大不叫不敢停。如果這些都不算,我曾經有一個按掣出沸水的電熱水瓶,忽然有一天它就是停不了把我燙死。那麼還有不斷吐出空白紙張的打印機、不停自動重新開機的電腦、不能煞掣的汽車、找不到搖控器無法關掉的電視,明明撥電話給甲卻接通了乙的手機,還有極恐怖的、三流酒店愛用的鬼魂自動鋼琴—誰說精靈們不是上千年來一直在捉弄我們?

(明周日月文學229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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